前不久在中西部地区调研时，一位市领导说，一些地方经过重点打造的美丽村庄，说是像欧洲也不为过。相对来讲，包括乡镇政府驻地所在集镇，虽然一般都有多于村庄的常住人口，以及高于村庄的基础设施使用率，但一些集镇的基础设施却不足，也缺少规划，存在乱搭滥建、脏乱差等现象，说是像非洲也无不可。

过去常说“城市像欧洲，农村像非洲”。确实，很长一段时间内，不仅人地钱等资源要素更多流向城市，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有时还可以获得“土地财政”支持。所谓“土地财政”，就是地方政府在城市扩展过程中，将土地增值收益“涨价归公”。有了“土地财政”收入，城市可以投入更多的资金进行基础设施建设，良好的基础设施又为城市发展提供了“润滑剂”，推进城市更快发展。城市发展更快了，产生更多收益，再用于建设城市基础设施。如此，城市建设进入良性循环，出现“城市像欧洲”也就不奇怪了。

说“农村像非洲”，主要原因是随着农民进城过程发生的。农民刚开始进城时，将城市务工经商收入汇回农村，还有些进城农民自己在家乡建了新房，于是农民进城了，农村更加繁荣。后来，越来越多农民开始在城市买房，还有一些留在农村的父母为支持子女，将他们在农村的积蓄贡献出来在城市买房。结果，不仅农村年轻人进城了，越来越多资源也进城了，农村建设相对迟滞。当然，说“农村像非洲”只是一个比喻。当前中国农村贫困人口已实现脱贫，农民都有住房，上学看病有保障，吃穿不愁，生活条件普遍还是不错的。

虽然许多农民进城了，农业仍然十分重要，农村仍然有五亿多人口。因此，中国三农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，解决好三农问题是中国现代化的基础。早在2005年召开的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，就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。党的十九大又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。2020年，我们打赢脱贫攻坚战，农村贫困人口摆脱贫困，迈入全面小康。近年来从试点示范到逐步推广的乡村建设行动，在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基础上，各级各地政府开始集中资源建设美丽乡村，也因此在全国打造出一批可以媲美欧洲的村庄。比如，据笔者了解，浙江农村建设的目标就是“近学日本、远学瑞士”。

村庄是兼具生产性和生活性的，因为村庄中仍然有农民从事农业生产。因此，为农村提供与城市均等的基本公共服务，保持农村基本生产生活秩序就很重要。相对来讲，乡镇一级往往既缺少城市工商业就业机会，又远离农业生产，因而多是消费性的。以乡镇政府驻地为主的集镇建设，往往难以发展工业，缺少吸引农民入住的条件，集镇也就难以像城市一样吸引投资，所以把集镇建设得像欧洲，既无很大可能，又无现实必要。

不过，虽然以集镇为基础的城镇化空间有限，但集镇毕竟交通便利、商贸活跃，有着多于村庄的居住人口和服务人口，具有行政、商业、交通、服务功能，集镇基础设施有高于村庄的利用效率。因此，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，也应当是让集镇具有更好的基本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。在一些村庄投入巨额资源，建设大量基础设施，看起来是美丽村庄，但这里面存在的问题是，随着城镇化进程推进，留守村庄的农民人数也在减少。而若将其中一部分资源投入到集镇，也可以发挥出明显效益。

当前，全国各地都在打造乡村建设示范点，正在向村庄投入大量资源，有些地方试图建设媲美欧洲的农村。问题是，这其中的一些投入超出了中国当前的发展阶段。少数被刻意打造得像欧洲的村庄，人口越来越少，设施无人使用，而一些村庄服务范围广泛、设施使用效率更高的集镇，却因为投入资源有限，没有进行应有的规划和建设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当前乡村振兴中要特别注意，集镇建设不能被忽视。毕竟，投入到乡村的资源总量是有限的，而更合理地配置资源，让有限资源发挥出最大作用，才能真正实现乡村全面振兴的目标。

（作者系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教授、院长，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）